来颗粽子糖吗_一个茨吹四张嘴

合集里全部都是酒茨,随便看看吧

【酒茨】下九泉

疯狂打call!有小天使被玷污,自主规避。

鱼丸和粗面卖光了x:

略长,一发完。脑洞来自象爸爸 @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啊 ,私自进行了魔改……OTZ


预警:有三言两句mob情节,也许会引起不适,请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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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船要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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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呀!次郎!阿娘不是同你讲,这一段时间不能点灯的?”还算年轻的妇人推门进来,着急快步走上去把灯火吹灭,“次郎,你该睡觉了,睡觉罢。”


名叫次郎的男孩子看着摸约十四五岁,正趴在窗上看着外边。这家的屋子在码头这一沿已经算是稍高一点儿的,透过这窗,能望见映着月光的莹莹海面,一直到天的尽头去。“阿娘,我已经是大人了!”次郎这样说道,还是很听话的从窗边下来,“阿娘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左右人家里十四五岁已经没有人没出过海了——阿爹也说了,下一趟就会带我出海去,阿娘不要再阻止我了。”


妇人“嗯嗯”的应了两声,把被角掖上一掖,起身要去关窗。


“窗就不关了罢!”次郎睡在被褥里,下巴都被被子遮住一截,张着眼睛望着他阿娘。


“不行呀。”妇人把窗严严实实的关好,转身又叮嘱道,“至少这些天,不行呀,次郎听话。”


次郎很不高兴的往被褥里又缩了一缩:“‘鬼王酒吞童子’吗?现在这一段是传说中他要靠岸的时间,所以晚上不能点灯,连窗也不能开?”


“嘘——”妇人听到这个名字,颇有几分花容失色的竖起手指抵到唇边示意他噤声,“不要说……”


次郎直接坐起身来:“阿娘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其他人都在笑话我了!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鬼王酒吞童子’的事情都是我从别处听来的,其他人都知道,怎么偏偏就阿娘觉得我听不得?”


妇人被问得一愣,脸上多了几分讪讪,只得含混的道:“这事情血腥可怕得很,阿娘是怕……”


“我已经要出海了,还会被这样的事情吓住?”次郎愈发不高兴,发起了脾气,“阿娘也太看不起人了!”


妇人无法,撑开窗户往外看看,又严实的关上,坐到次郎身边悄声道:“嗳,次郎要是想知道,阿娘便说吧,也是因为有这样的传闻在,阿娘才希望次郎不要出海,待更大些了,别处找些事做就好……”


传言中,酒吞童子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海盗,他的船是一艘鬼船,船头是一个巨大的锯齿鬼葫芦,那鬼葫芦还是活物,遇到别的船只时,它能一口将船身咬碎。船长自然就是酒吞童子,这酒吞童子身形高大,头发是被人血浸成那般的红色,喜怒无常,好吃人肉。传说他和海中的人鱼做了交易,为她们带去将死之人。因为他袭击的船只不论种类,全都毁得粉碎,落到海里去的人是死是活他不追杀,但是落在他手里的,全都会吊到船上虐杀致死——海盗都求财,可是酒吞童子似乎并不,钱财并不能买回性命,遇到他了,只有跳海和天赌一把。


“阿娘,这些我都晓得。”次郎眼里亮晶晶的,“我还听别个讲了,酒吞童子每七年靠一次岸,是来岸上抓人的!”


妇人掩嘴笑道:“你都晓得了,还叫阿娘同你讲什么。”


次郎变撒娇道:“我不晓得更具体些的,他们也都不晓得具体些的,阿娘你要是晓得,你就告诉我罢,我回头也就能同他们说去了。”


据说酒吞童子每七年靠一次岸,会在夜晚掳走码头沿线的少年少女们。这一桩事被传得有许多说辞,有人家就这么丢了儿子女儿,便信誓旦旦的说是酒吞童子将他们掳走了,可是这样的码头,要是是那家的小孩儿半夜溜出门玩,被海浪卷走了也说不定,有人信,也有人不。因为酒吞童子毕竟是个那样穷凶极恶的海盗,如果他时隔七年上一次岸,不应该只是无声无息的掳走在外的少年少女吧,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如果他上岸,大肆烧杀抢掠一番才更为合适。


只是这个小城镇笃信抢掠少年少女的人更多,并且有些根基的人家都这样说,再问下去,都闭口不谈。每过七年的这个时分,整个镇子都不约而同的入夜不点灯,犹如空城一般的等待着传说中的鬼王酒吞童子到来和离去,也就这样了。


“好了,阿娘也不知道更多,现在你该睡了,次郎。”妇人再一次掖掖被角,摸了摸儿子光洁的额头。


“嗯,阿娘也去休息吧,我睡了。”妇人点点头,吹熄了灯火,轻手轻脚的离去。


床上闭目躺着的次郎又原样躺了一会儿,仔细的竖着耳朵,直到听到妇人也悉悉索索睡下的声响过后,偷偷的笑了,半点声响也没有的屏息下了床,摸出房间,从窗户中爬了出去。


他要去码头边,周遭的孩子们说好了今晚要守在那里,什么“鬼王”,都是大人编出来骗人的罢!你看阿娘问到这一步也只能说出这些,抓小孩什么的,真的是“鬼王”,怎么会只做这种事呢?大人们都不出去也根本不是不敢,就是白日里做活计累了,晚上早早的就歇下。嫌哄孩子们睡觉麻烦,就编一个吓人的“鬼王”来唬住孩子们乖乖睡觉——


“友彦!阿武!我来啦,你们在哪儿?”


走到了开阔些的地方,次郎环视了一圈,只见到不远处粼粼的海面,一下一下的拍上来,便略略放大一些声音喊到。


月下是这临海小镇静谧的夜,深沉的夜色把月光都染上一层烟雾。次郎喊了两声,没有听到回音,奇怪的皱着眉头原地转了个身,眯着眼睛去看自己来时的方向:“还没有跑出来吗?真逊啊,等来了一定要嘲笑他们一下,还说我!”


这样自言自语着,次郎咧着嘴笑了起来,扭头去看海的方向。


 


海的方向——


次郎的神色怔住,眼眶不受控制的瞪大了起来。


 


一个转身之前还空空如也的这侧海面上出现了一艘船只,不对,说是“船只”,应该说,“船骸”才更加合适。次郎见过船,沿着这一线的海岸往码头走就停着满满当当的船,渔船有大有小,这些日子没有大型的商船过来,再过些日子就会有的,次郎见过好几次了。


这是一艘船,至少,曾经是——


现在它的大体框架依然在,挺立着高高的桅杆。可是它的船身、船帆都破出可怕的伤口,船头高高的扬起来,那形状有点奇怪,像是一只巨大的葫芦嘴。吃着海面的地方像是活物一样不时的动一动,啊……啊!真的就是一只巨大的葫芦!它的船头上有一只巨大的葫芦!底部裂开来,像是那葫芦张开的嘴——在海面上咂着嘴!


[传言中,酒吞童子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海盗,他的船是一艘鬼船,船头是一个巨大的锯齿鬼葫芦,那鬼葫芦还是活物,遇到别的船只时,它能一口将船身咬碎……]


次郎的身体不可抑制的一片冰凉。


“没有人告诉你,这段时间,晚上不能出门吗?”


一个声音在次郎的背后响起来,没有什么情绪,可是听得次郎的双腿筛糠似的发起抖来。


次郎牙齿打着架的一点一点转头。


月亮悬在海上,这明明是正对着月光的。


可是次郎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他身形高大,站在次郎背后五六步的地方,浓密的头发扎成一束,极其不寻常的朝天散着。他打量了一下次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然后正常的光芒就回来了,月光下,次郎看清楚了那人......犹如被鲜血浸出般的红发。


 


 


 


 


 


 


 


 


 


 


 


 


 


 


 


 


 


 


 


 


 


 


 


 


 


 


 


 


 


 


 


 


 


他已经不经常梦到那个烛火昏黄的房间。


这艘船要沉了——本身从外表上看,就没人相信它还能浮在水面上的。


时间要到了。


它是,他也是。


 


他听过一句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应该是适用于大部分人的,所以理所应当的不包括他。


“善”。


不,不不。


人们总是习惯给自己喜欢的人和事身上添加这种标签,哪怕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鬼,在喜欢他的人看来,总是能从犄角旮旯里捡出一点不那么恶臭扑鼻的东西,擦了又擦,捧在手里欢欣万分的说“看啊!他是个好人”——如果这一点不足以说服多一个人,这个程序就会继续反复。


他打从心底里觉得这样的行为弱智得应该去死。


喏,你看,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是个顶顶的坏人了吧?


那么他做出这样梦来,也就不奇怪了。


 


就是那个烛火昏黄的房间。


昏黄是因为这间屋子里有且只有一盏灯,灯芯的质量不好,应该是最便宜最劣等的那种——当然了,“计时女”的房间要点灯干什么?老鸨只恨不得一天下来都是黑夜。


从实用性和必要性的角度出发,整个房间里最好的东西就是那张床,靠墙放在墙角里,边上并着一个矮柜。柜子里的东西不外乎那些,有闲心的说不定能用到,多半都不会,“计时”的,时间就是钱呐。


被子下的人身量还小,从被子鼓起的大小来看,就知道还是个孩子。


好了,第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倒不是说老鸨会这么好心的关照孩子,只是从实用性和性价比来说,比起年纪,老鸨会更着重挑选身量。


太小了,能有什么味道?没人肯操,赚不到钱,那还有什么必要?就算是能遇到稀疏几个喜欢小的,太小了,一次就废了,本都捞不回来,傻吗?


所以不对劲。


他悬在一边,冷静的看着当时的自己伸手去扯开那床皱巴巴的被褥,然后被猝不及防的仰面一推。


……


…………


“……茨木。”


他醒了。


 


还是夜晚。


通常来说,这样从梦中醒转后短时间内会很清醒。


短暂的清醒。


他没有动,仰面朝上,睁着眼睛。海风从外面来,又咸又腥。


 


窗户很小,成年人绝无可能从那里通行——不过不局限于年龄,正常发育的话,15岁往后就没法同时从那样大小的开口里伸出头和肩的。


这种规格是标配了,这条街上都是这样大小的窗。


浅色头发的少年垂着腿坐在床沿上——你该走的?不是吗?你也确实走了。如果可以有不一样的,我希望你不要用在这种地方,你还是要走,只是不要再缩进那艘船了。这才是应该要不一样的地方,不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种不同。]


他看见自己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少年细细的足踝。


[不要这种不同。]


于是少年就势仰倒在了那胡乱堆起的被褥上,烛火挂在门边,比起这个角度就是从上往下,昏黄的烛火悬在墙上,哔哔啵啵的跳动着,在他金色的眼睛里掀出连绵的水光来。


[这一幕不曾发生,没有存在过。]


他俯身凑下去。


[这样的地方不会有糖,劣等酒混杂着嘈杂的人声,汗水和血水一同溅进杯中,甜蜜不是真的,至少在这里,从不存在。]


少年幼细的四肢像顽强生长的海藻一般缠上来,热烈且无所畏惧,他的眼中还映着未灭的火光——还是水光?


[如果祈求能够得到眷顾,那么,神明啊,我恳求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梦境,真的不曾发生。]


少年的颧骨上腾起近乎病态的红,嘴唇被咬到疼痛的白,他一声不吭,单薄的胸膛在他手臂的环绕里急促的起伏。


[我已经足够残忍。]


“我跟你一起走,你带上我。”


[所以,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不愿意再对他说一遍。]


“好啊,你跟着我吧。也是缘份,我罩着你,你跟着我学东西,等以后我有了自己的船,你就做我副手吧。”


[……]


金色的晨曦,粼粼的海面,湿咸的海风,嘈杂的人声,鼓起的船帆。


[别相信我。]


鸦色的天空,翻滚的浪潮,倾盆的大雨,庞大的漩涡,崩溃的咒骂。


[……别相信我啊。]


“好,我会活下去的,我一定会活着等你来找我。”


[我给你的每一个承诺,都没有成真。]


 


你走吧,这个步骤不需要不一样,你快走吧。我依旧会靠在床上看着你从那窗口灵活的挤出去,浅色的头发在月光下像是货仓里运输过的丝线,轻盈的从我的视野里落下去。


落下去之后。


……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我要跟你说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许稍微有点长,但是我很喜欢,如果可以的话,能分你一点时间来听听看吗?啊,虽然这个故事我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但我保证它并不是瞎编胡诌,它或许有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不过如你所知,这个世界上未解之谜成山成海,你若是实在不愿意相信,届时就当它是在胡诌吧。


什么?为什么我能保证?


啊,这就是第一个不合常理的地方——这是我的能力。


说是“能力”,其实有些心虚。更贴合一点来说,我比较喜欢叫它“我的感觉”。是了,我是一个很喜欢听故事的人,听和说,我都喜欢。我还很小的时候,每每入睡前,我都会缠着哄我睡觉的人跟我说故事,或是我的母亲,或是我的祖母,或是佣人。我并不在意说故事的是谁,只要你有故事,我就很愿意听。


后来,我长大了些,家中人们会说的故事我都已经尽数听过。这并不是我自夸,这是真的——我听过的所有故事,我都记得,记得一清二楚。并且,我不是靠那些转达的“语句”记得的,我能通过他们“说”的“语句”,看到“那个故事”。


这是不是稍微解释了一点为什么我能保证它并不是瞎编胡诌?


哈哈,是这样,如你所想。如果是瞎编胡诌的故事,我就“看不到”。


那是一个凛冬的早晨,我突然间从睡梦中醒来,突然间很想外出,并且连目的都有。我很想往东边一路走,走到码头上去。这个念头让我完全的兴奋了起来——不是因为“外出”这件事,而是,每当我有这种突发奇想的念头时,我都会在那个地方遇到一个新的故事,它发生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知道它的人已经为数不多,甚至——时日无多。我有时候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礼物,让我去收集这些如果我不去知道,就会湮没在滚滚尘世中的,曾经。


于是我麻利的穿上衣服,那真是一个凛冽的寒冬,推开门时,我被风吹得一个哆嗦,却更加焦急和兴奋了。


我赶到码头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清晨,码头上还有些冷清,近水已经结上了一层冰,白茫茫的。


我四下张望,寻找能带给我故事的人,然后我发现了那个老人。


只一眼,我就知道一定是他。


 


码头边的旅馆,我掏出一小袋钱付给了老板,老板油滑的向我问好,并殷勤的送上来火盆和热汤,毛毯也厚实绒密。那老人没什么反应,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我收拢披风坐下,他反而先开了口。


“我嗓子不好,你若不信,我就不再说。”


他确实嗓子不好,声音犹如漏气的风箱。


我摇头示意我并不在意,连开场都想直接省略,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这个老人会在这样的凛冬出现于这个码头,并不是巧合。


他是来找我的。


“你要告诉我的,是谁的故事?”我问道,简要直白的这样出声。


他茶褐色的眼睛滚动了一下,颇有几分刺耳的嗓音低低的响了起来:“‘鬼王’酒吞童子的故事。”


噢,这可真是太值得了。


尽管我搜集过那么多的故事,但在此之前,我对大名鼎鼎的“鬼王”酒吞童子的了解并不多,和你知道的一样,他的故事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传闻”,或是“威吓”。


我升起了浓烈的兴趣,提出了开场之后的第一个问题:“‘鬼王’酒吞童子,他还活着吗?”


无怪乎我会这样问。酒吞童子的名号世间无人不知,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始的?五十年前?一百年前?两百年前?与时间相对,就是寿命。


老人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得出了第一个结论:“他并不是人类吧。”


然后老人看着我,慢慢的咧起了嘴角:“果然。听到你这句话,我就可以说了。”


我一愣。


他那如漏风风箱似的嗓音,这一句的字节,流畅得和常人无恙。


 


 


你会这么想,无可厚非。毕竟酒吞童子的名号在海上肆虐了这样长的时间,如果他是人,他早该死了。


可是,他真的是人——至少,曾经是的。


我看你穿得这样好,你是富贵人家的出身吧?那你,应该也不常来这样的码头,你知道这样的码头一沿走进去,最多的是什么地方吗?


酒馆和妓馆,对了,就是这两种。


你这样的身份,该是没有见过妓馆是什么模样。哪个地方都差不多,阁楼,几个姑娘,几间房,每间房除了一扇门,就只剩一面小小的窗。男人们来了,在大堂里吆五喝六的喝酒,要搞起来了就揽着一个姑娘上楼去。管事的女人麻利的就开始计时。来这样地方的男人多半都是水手,在海上漂着,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两三个月,长一点半年都不见女人,急得很。那些个大一点儿的商船靠一次岸,妓馆生意好得厉害。


 


“你是说,酒吞童子最开始,是个水手?”我大胆的这样猜测道。


老人“呵呵”的笑起来,不过他到底是嗓子不好,两声笑后面就接上了一顿咳,我端起热汤想让他喝一点,他摆了摆手。


“水手?是,水手。”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没有跟那些在海上漂了小半辈子的人那样一身的臭毛病,他甚至稍微有点不合群。那么些个油条子要去喝酒,要去赌,要去嫖,凑在一起吹嘘,把银币塞进计时女的衣服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胡天胡地的玩,他还不适应。所以就还只是买了一壶酒,去以前去过的妓馆。那个姑娘他点过几次,毕竟商船有一段时间的路线是固定的,靠岸的城镇也就是固定的。


商船上的水手都还有点钱。管事的女人喜笑颜开的,一叠声的说在呢在呢,死丫头装病两天了,我这就把她叫下来。


不用了,直接上去是一个意思。


 


“说到这个,你此前听说过酒吞童子的悬赏吗?”老人突然间这样问我。


酒吞童子的悬赏吗?


我回忆了一下。


“我只听我家的佣人说过,倘若遇到了酒吞童子,要争取时间,就跟他说‘我见过那个宝物’。”我笑了一下,“可是真的有这个宝物吗?酒吞童子真的有悬赏一个宝物?”


“‘宝物’?”老人又一次“呵呵”的笑了起来,平缓了片刻,他继续说。


 


 


上楼去推开了门,屋内唯一看得像样的就是那张用来做生意的床,床上的人面朝墙睡着,被子小小的一个包。已经漂了近三个月才上岸的水手很难在这种时候起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并且这种身份的对象本身也不支持这种从感性出发的情感,于是被子被直接掀开了。


 


 


说实话,我对这种场景一点额外的兴趣也没有。倒不是否定这种事情存在的必要,我只是觉得,它没有什么特定性。这个故事里是这两个人,那个故事里是那两个人,随便两个人都可以进行这件事,这件事的本身,在我看来,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所以我垂下了一点肩膀,看着那个红发青年掀开了那床薄薄的被褥。


——我有些讶异。


我以为会发生的肉体交缠并没有出现,事实上,和那种画面大相径庭。


那红发青年的手被飞快的刺了一下,伤口并不多深,但也实打实的刺中了,见了血。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让青年一瞬间警觉并愤怒了起来,床上的人动作很快,青年进门时没有反手把门落锁,那人小小一只,飞快的就从床上往门口扑去。


不过青年的动作更快。


我看见一滴血,从青年被刺破的伤口上“嘀嗒”掉在那伤人后试图逃跑的人面上。


那并不是一个计时女。


青年在看清楚之后也很明显的愣了一愣。那是个看起来至多十四岁的少年人,身型纤细,粗布的短衫里露出白但是瘦的手脚,大约是因为年纪小,脸颊上还有一点弧度,白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生得很好。


我在心里“哦?”了一声,开始认真的打量这个画面。


那少年人眼里满满的都是惊恐和不甘,青年水手的体格和他相比差距太过显然,青年已经紧紧的按住了门板,他不可能逃走了。


然后他被捆到了椅子上,屋内唯一的一把。水手身上总是会带着这样的东西——少年人紧紧的抿着嘴唇,一声也不吭。


陡然间遇到这么一件事的青年明显心情不好,甩了甩手上的血,冷着脸站到了少年人的面前。


只能讲,难怪都说如果有撬不开嘴的犯人,叫个老水手来再试一次。


这确实是原本那个计时女的房间,只是那个女孩已经跑了,就在两天之前,跟她的相好。这少年算得上是那女孩的弟弟,大约是那女孩心地还算好,给过几个银币让这个小男孩儿免于饿死。那计时女有一头漂亮的淡金色头发,昏黄的烛火下,白色倒也瞧上去差不多。总之他躺在这里冒充人装病,大概是天帮忙吧,竟然真的糊弄过去两天。本来今晚上,他也想趁人多逃走的,青年这么个时候径直就上来……


大概又是天突然就不帮忙了吧。


去哪里呢?不知道,看见是船就上去藏起来吧。那计时女呢?不知道,也没有办法了,她已经离开了这里,是已经逃走了还是已经淹死在了海里,都不是能知道的事情了,反正,这辈子都见不到了,见不到也好,就当对方还活着吧,只要活着,就是好的。


青年当时没有说话,神色定定的,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确实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人,我确实不太能听这种卑微到了无希望的话。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二十出头,确实年轻。


如果再过去个十来年,没准不要,四五年,青年就不会这么心软了。


少年人从那个小小的窗中爬出去的时候,红发的青年正一圈一圈的把绳索往回缠。那小窗确实小,青年凑过去看,比了又比,奇怪的歪头笑了笑,大概觉得这也是能耐,这种明显就是防止逃跑的地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爬出去一个,活生生的一个。


希望他一切都好。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的升起来,青年醒了个大早,没事人似的去别家妓馆找了个计时女完事之后晃荡了一天,晚上酒足饭饱,回到船上。才堪堪站稳,下边就一群的人过来闹,说是哪间妓馆丢了一个姑娘,肯定就是在这一溜的船上,你们谁藏了人,不依不饶的要上船来搜。船长的酒都没醒个干净,也就真让人上船来搜。青年嫌恶的走进船舱里,眼睛一尖竟然又看到了自己放跑了的那个少年,就缩在东西杂乱的角落里发抖。


要巧也就是这样巧。


青年过去把他那粗布的衣服撕了,两下扭成一根抽人的条,少年的皮肤白,三五抽就看得可怜极了,船舱门被耸开的时候青年一脚把人踹到地上,教训的脏话大声又难听。来人拿眼睛一扫,确是瞧见两个男人,赶着找别处,就走了。


等到开船就是活下来了。一问才知道少年人堪堪十五,青年要他叫哥哥,他咬着嘴唇说当弟弟帮不上忙。二十出头,确实年轻,如果不是这样的年纪,青年不会这么热血上头的对那少年说这句话。


“好啊,你跟着我吧。也是缘份,我罩着你,你跟着我学东西,等以后我有了自己的船,你就做我副手吧。”


 


 


我捧起那没什么味道的热汤喝了一口,我知道我希望看到的事情不会来临,我知道我将要看到一些让我难过的事情了。或许我也是还太年轻?


……


不,我不太觉得,这种难过只是因为“年轻”。


 


 


那么大一艘的商船,多一个吃不了几口饭的孩子不算什么,身份也无所谓,说是哪哪的亲戚就是哪哪的亲戚吧,船已经开出去了,多一个做事的人不会怎么样。


如果是说给小孩子听的故事,这样就可以了。很遗憾,生活并不是只面向小孩子开放。


我隐约的猜到这些,就当我是太年轻吧。我捧着热汤,急促、甚至有些结巴的问道:“那个——那个、酒,酒吞童子,就是、就是这样出现的吗?”


老人从他皱巴巴的眼皮缝隙里看我一眼,嘲讽的笑道:


“你不应该问‘酒吞童子就是这样死去的吗’么?”


 


一些故事为了情节铺垫的效果,会在发生事件之前埋下很多伏笔,或者进行直接的渲染。可是生活啊,本来就是一个冗长的故事,它要发生什么事,往往发生之后你才能在回忆里发觉它的伏笔,并不比话剧中的少。


譬如你会回忆起你的母亲告诫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在天色黑下来之后出门,不要去招惹看起来醉醺醺的酒鬼和输红了眼睛的赌徒。


再譬如,你会回忆起这样谨谨慎慎活着的隔壁家孩子还是出事了,因为他人的恶意就是这样,你收敛好自己,不代表他们就不会来找你。


 


换班、守夜、放网捕鱼,下锚收帆,青年能和少年在一起的时间就一定是好好的守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当然区别甚多,男孩子和女孩子就模糊些了。水手们常年在海上漂,只有一艘船是家,没有国土概念,也没有法律意识,伦理道德都是虚妄,大家心里都是最原始的弱肉强食、听天由命,和天地皆不为我所用的纯粹的恶。除了自己用拳头和实力说话之外,不会再有什么一定不被欺负和盯梢的硬性办法。


青年每天都在希望时间快一点过去,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长大呀,再长大些,就不用这样担惊受怕了。


可是时间太慢了。


又是长达月余的枯燥航行,那天大家喝酒赌钱红了眼,有几个输得下船的钱都没了,就骂骂咧咧说怎么还不靠岸裤裆长茧子了,然后说起有人带了相好上船。就起哄让他给大家用用。平时说单打独斗他从没输过谁,但是一群起了色心的酒鬼就不一样了。


他被按在甲板上绑起来,吊到了主帆的横杆上,色欲和恶意都上了头的渣滓们去船舱里把那少年抓了出来。就在甲板上扒了裤子。红发的青年吊在上头嗓子都骂到喊不出声,也只能眼睁看着少年人被他们像玩具一样用来发泄兽欲。哪怕是计时女的处境都要好一些,起码是花街老板的财产,用坏了要赔。船上的一条人命,和一块火腿、一桶酒没什么不同。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还是可以很清楚的知道青年从气急攻心的昏迷到醒转间隔了一个长夜,我并不甚清楚当时的青年是什么想法,总之那已经是新的一天,甲板已经被冲洗干净,船还在前进,船帆还是照常挂起,船舵还稳稳在立,这艘船没有出现任何不同,所以对于船长来说,就是没有任何不同。船上是不是还吊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这都不重要,这都不值一提。


我确实不是那个青年。


我确实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和愤怒。


我确实更清晰的明白了何为世界的“冷漠”。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这个廉价旅馆的房间里尽量镇定:“所以,这就是‘酒吞童子的死亡’?”


老人闭了口,这次他露出的笑容并不是嘲讽意味的了。


“不,这就是他的出现了。”


 


 


太阳偏过天顶正中时,红发青年知道自己快死了。


应该说,这个时候,船上没有人觉得他还是活着的。


然后他将死的鼻翼捕捉到一股风的气息,是不同于海风的潮湿和躁动。暴风雨要来了。


海上的暴风雨十分恐怖,必须要在来临之前行驶到相对安全的海域,避开礁石、浅滩和涡流,收起主帆,用三角帆调整方向,不让海浪打散船身。这种时候船长必须醒着,掌舵到最后一刻,与船共存亡。然而除了到吊在空中的红发青年,昨夜的狂欢似乎耗尽了大家的精力,他想喊,但是嗓子已经完全哑掉,他张了张嘴,然后尝到一喉口的腥甜。


真好。他开始笑。无声的。


也许上天要这群恶棍陪葬吧。


等船上其他人观察到异常,已经天黑了,大雨如注,浇得人睁不开眼,对避险极为不利。船长一面凭记忆加速行驶,一面疯狂咒骂每个人,大家用求生的本能保护着船。在主帆被降下来的时候青年也被放了下来,但没人解开他的绳子——事实上来确认他是否已死的人都没有。没人管他,在海上生存,无非就是各凭本事活下去罢了。


船在风浪里剧烈的颠簸了起来,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在甲板上被甩来甩去的时候,身上的绳子不知道怎么就卡到了剥落的缝隙里,他像是被船板衔住那般,直到最后一个大浪才从船舷上掉了下去。


就在他浸泡在海水里下沉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身上的绳子,拖着被捆住的他浮在水面上。在船尾的侧翼,船桨疯狂拍打水面的地方,停住了。闪电中他看到抓住他的人,金色的眼睛,白但是瘦的手臂。


天帮忙吧?大概。


少年解开他手上的绳子,两个人把彼此都紧紧绑在船上,等着暴风雨结束,活着或者死。


也许是恶人天也不收,下半夜暴风雨逐渐平息,一船人捡回狗命,甩下锚休息了。他们爬回船上,但是船上已经不能留了。于是青年打包了些食物和水,准备放下救生艇逃走。然而船边空空,哪还有小艇的影子?想来也是,那样可怕的风暴,货也是该都毁了。仓皇的寻了一圈,也只在备用舱找到一个装酒的大桶。堪堪十五的少年人瘦小,勉强可以坐,他却是不能够了。


把人塞进桶里,把干粮也扔进去,想想又从衣服里掏出一串金铃铛给他,和着喝了几口水,说话间血腥气到底轻了一点儿。手上渗出血来,把那木桶的铭牌掰得歪起一点点。他说到用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都把金子藏进肉里,原来是这样。可我学得太晚,你必要时拿来换钱来用,务必活下去。


等着,我一定来找你。


“好,我会活下去的,我一定会活着等你来找我。”


那少年这样说。


往海里放下大桶,青年看着他漂走了。


接下来就是藏。


所幸这场暴风雨折损得实在厉害,许多人都已经伤筋动骨,青年藏在船上,竟然也就这么藏住了。


可三天之后,海上漂来木桶的碎片,有那么一块,上面的铭牌歪出一个角。


 


  


“后来呢?”我险些打翻了那只粗瓷的碗,我急切的这样问。可是画面就此停住了,那块碎裂的木板上钉着一块铭牌,我盯着那歪出的一角,几乎就这么掉下眼泪来。


老人“嗬嗬”的喘着气,枯瘦的手掌扶在椅子的扶手上,弓得身体都折了起来。


我这才倒回神智,捂着眼睛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不必多问,我知道了。


空口无凭,我看不到酒吞童子的故事,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编造的传闻,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他的诞生,我就看到了,不必再说。


 


我看到了。


 


当天晚上,那小心翼翼在船上藏身的红发青年坦然自若的站直了身体走了出来。那艘商船上共计船员21名,生还者仅船长一人。被捅碎四肢关节的船员们被逐个拖到甲板上捆起来,割舌挖眼后倒吊至空中,鲜红的血液嘀嗒如雨,下了整整一夜。


 


我听到了。


 


这艘船要沉了。


红发的青年这样说。随后船只以诡异的姿态整个没进海面,和着被钉在船舵上的船长凄厉的惨嚎沉入海底,海面恢复平静,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世界迎来新的一天。    


后来的后来,海上多了一个让人闻声丧胆的海盗,据说是个红发环眼、凶神恶煞的男人,据说他喜好吃人,尤其是处女的奶子,据说他有一个等人高的酒葫芦,永远也装不满,还据说他重金悬赏一串金铃,是他早逝爱人的贴身饰物,据说那男人名为……


酒吞童子。


 


 


老人喘匀了气息,重新直起了身子。


“在我们交谈的最开始,你的第一句话声明,‘若我不信,你就不再说’。”我彻底平静了下来,我这样询问他,“你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说谎,为什么要特意做出这样的声明?”


他浑浊的眼睛瞥过一眼。


于是我继续问:“整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说在最前的那句声明,其实是供我提问的,对吗?”


他不说话,我并不在意,我开始提问:“因为我能看到,所以我没有‘不信’,可是如果要我记录下来,其中确实有疑问。”


老人朝我笑了笑。


“我读过许多书,听过许多故事。酒吞童子最后的沉船,是因为他和某种东西达成了交易吧?”我开始搜罗我的回忆,其实在这些方面,我的存货并不多,“幽灵船。”


“他自愿变成幽灵船的船长,捕猎一切生人,所以寿命得以延长,否则以他单纯人类的寿命,他可能变成一个穷凶极恶的海盗,但是他的传说不会流传这样长的时间。”


“你一直在问‘酒吞童子’。”老人说,“那个白发金眼的少年,是怎么样从本供不过人通行的妓馆小窗中逃出的?又是怎么样活过那一夜的?你并不在意?”


我一愣。


[传言中,酒吞童子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海盗,他的船是一艘鬼船,船头是一个巨大的锯齿鬼葫芦,那鬼葫芦还是活物,遇到别的船只时,它能一口将船身咬碎。船长自然就是酒吞童子,这酒吞童子身形高大,头发是被人血浸成那般的红色,喜怒无常,好吃人肉。传说他和海中的人鱼做了交易,为她们带去将死之人。因为他袭击的船只不论种类,全都毁得粉碎,落到海里去的人是死是活他不追杀……]


和人鱼做了交易!


[你此前听说过酒吞童子的悬赏吗?]


酒吞童子的悬赏!


我瞠目结舌,这些都是闲碎间的传言,竟然……竟然……


 


“‘整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是这样觉得的?”老人吃力的咳嗽了一声,“如果只是这样,这不过是酒吞童子的过往,不是‘故事’。”


……确实。


如果只是这样,这不过是酒吞童子的由来,是他的过往,他依旧活在他的传说里,他的幽灵船上,这些事情,的确是“秘闻”,但其实......


“酒吞童子成了‘鬼王’,他的幽灵船经隔数年靠一次岸,他会抓走一些少年少女……”我喃喃的道,“以往我只以为这是编排给小孩的话,其实,这是真的,这不是吓人,这是……契约的内容?”


“请继续吧。”我整容端坐了一边,“请告诉我酒吞童子成为‘鬼王’之后的故事。”


 


 


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事实上不管哪个世界,海面或是海底,“时间”这个概念对酒吞来说都已经缥缈了起来。他有时候已经分不清自己处在什么时候,白天或者黑夜,现实还是梦境。船只初沉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做梦,他总是来来回回的看见以前的画面,一会儿是在那个烛火昏黄的房间,白发金眼的少年从被褥下翻身想逃;一会儿是他走进船舱里看见那少年缩在船舱的角落间;他来回的想起那些在船上共度的日子,他问了少年的名字,茨木,一种荆棘,他觉得很适合,只是叫这个名字的时间不多。茨木一开始没有像在船上这样晒过毒辣的日头,能歇一会儿的时候酒吞会翻出许久不用的药膏给他擦擦。晒伤也好磕碰也好,在他的身上总是很明显,又很快的消退下去,真的就像生命力强大的荆棘草一样。这样好,这样很好。


只是这样的画面后往往会倏忽一转,天旋地转。惊涛骇浪中他和他都渺小得犹如尘埃,两个人紧紧的凑在一起等待这一切风平浪静。他总是觉得在那样的风浪中,茨木拽他的力气越来越大,他甚至感觉茨木在对他说话。


会是什么呢?


他的耳中嗡嗡作响,他听不清。


“活下去吧——”


当然的。


“如果能够活下去,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是啊,是啊。


可惜船头的血雨,永远也不会停了。


 


 


我的头脑有些发晕,我鲜少在这么近的地方去看一个故事,一切的感觉都太过真实,海风的腥味,船身的摇晃,轰鸣的风暴。


我闭了一会儿眼睛才歇过来:“……那个叫茨木的孩子。”我斟酌着问道,“你想告诉我的其实是,茨木没有死?”


 


 


没有人敢对酒吞说这句话的。


怎么可能呢?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如论如何都不可能有体力在海上活下来。


是这样,任何人都不可能——


任何“人”?


 


 


“白色的头发。”我突然联想到一件事,“我听闻过这样的故事,不过是贵人们的游戏了。‘吃人鱼肉可以长生不老’,所以曾经,许多贵族都差使船只去捕猎人鱼。可是人鱼非常聪明,如果是明显的渔船,她们绝技不会靠近。后来就有人想出了办法,把渔船伪装成过往送货的商船,人鱼不知道,就会唱歌,引诱商船靠近,可是一靠近,漫天的渔网就撒了下来。”我揉了揉眉心,“有人见过大批的人鱼在海中的场景,人鱼都是黑发,那人坚持说他见到了其中有白发的人鱼,数量非常少……”


“而后就又有传说,黑发的人鱼都只是年轻的人鱼,吃她们的肉就可以长生不老,如果可以抓到白发的人鱼,那么效果一定会更好,说不定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我停顿了一下,“白发的人鱼的确可能是年长的人鱼,但是,所有被抓捕的人鱼都是女性,黑发的女性,如果白发的人鱼并不是年龄的表现,而是——性别呢?”


老人没有说话,我便继续猜测下去:“如果那个叫做茨木的少年其实是人鱼,或者是别的什么非人的存在,那么就可以解释了。他可以从窄小得不能过人的窗户中挤出去,就像人鱼可以在岩石中穿行那样。人鱼们入水不死,就算受了伤,丢回海水中又能尽量快的康复,所以他才能在那一夜后落水不死。这也——”


“木桶碎后,他才确实发现自己不会淹死,先前一晚的落水,他大约只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拼命就爬到了船后……”


“他们会再见的,酒吞童子的船头下起了血雨,他把那艘船曾经的船长钉在了船舵上,那艘船会一直的航行下去,直到他愿意结束这一切的时候……”我的思维开始上扬,“那会是什么时候呢?一定是酒吞在大海中和茨木重逢的时候吧?不过,这会是什么样的概率了呢?”


所以说,这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吗?


 


我吐出一口气,脑内的风波渐渐平息下去,我放松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绷紧的肩膀,把手里的瓷碗放到矮桌之上:“不管是不是这样,这确实都是一个新奇的故事,即便说它是‘秘闻’,我也足够高兴了。说起来,为什么酒吞童子的传闻流传了这样久,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要告诉世人呢?”


不,也不是“世人”吧,我确实会记录下来,等待一个愿意听闻的有缘人。呀,如果这样想的话,其实告诉我,是最末尾的一层选择了呢。毕竟,如果无人来问,那么这个故事会被我封在卷宗里——对,只是这样,从过往的时间里摘取出来,封存到卷宗里。这是过去的事情了,它会在我的书案中一直存在,无人问起,就无人知晓,无人问起,也永不消失。


……


无人问起,也永不……消失……


 


我霍然睁大了眼睛。


“酒吞童子还活着吗?”我迫切的这样问道。


对座的老人垂着脑袋,嘴唇翕动,眼神已经完全浑浊了下去,这样的样子,和故事开始之前的样子,完全不似同一个人。


……


我的心里砰砰的跳了起来。


“酒吞童子还活着吗?”我觉得喉间干涩,我又问了一遍。


“都喊哑啦,没有用啊,没有用还要来干嘛?都割掉好啊...”那老人低垂着头,突然开始喃喃自语。我心中一突,站起身急切的问道:“你是谁?”


这老人露在衣服之外的枯瘦手指就在我眼前腐朽起来,肉眼可见的朽落下去,露出白骨,白骨转灰,朽成齑粉。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然劈手就去碰他,可他身体腐朽得实在太快,只剩得一个头颅,干巴巴的还蒙着皮肉,在塌下去的衣服上一摔,复落到地上一滚。


“您还需要添点什么吗?”旅店老板谄笑的将门推开一个小缝,然后一愣:“嗳呀?那个老人呢?”


我把视线放回那边,发觉椅子上别说老人,连灰尘都没有剩下,只有一层旅店的毛毯,塌在椅子上。


“他走了啊,你方才不在下面吧,没看到。”我这样说,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不用了,我也要走了。”


“噢,噢!好的,您慢走……”


我快步从那旅店出来,脚下半点也不停步,径直的回到家里去,锁上了卧室的门。


我把手贴到平滑的镜面上,慢慢的张开了嘴。


外围是整齐的牙齿,中间是舌头。


然后我哆嗦了一下,手有些抖的将镜子放回原处。


 


我回忆起我看到的最后一幕。


那老人跌落的头颅,正面朝上,脸颊上还覆着一层干巴巴的皮肉,牙已经朽光了,因为嘴张得很大,直接可以看到咽喉的部分,舌根——舌根那里突兀的有一道血色,根本就是一处新伤,而他那牙床围绕的口腔正中,空无一物。


没有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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